體會日本茶室中，掛軸背後的哲理

作者 翠会學生 頡昶

編輯 翠会學生 立婷

曾經有一段時間，我來到茶道教室都會忽略掛軸。

畢竟大多掛軸的書法多為草書或行書，如果更加藝術一些的，那就會落得看不懂的情形，只有等待入席之時，佐藤先生才會介紹掛軸的文字與如何與這時的季節搭配。

但不巧的，台灣除了亞熱帶季節而沒有四季分明的氣氛外，往往到了秋高氣爽的天氣卻仍然十分炎熱，穿著襯衫參加稽古的我已經汗流浹背，又該如何契合掛軸內的文字呢？更何況，書寫掛軸的書法家不論多麼有名，對我來說，也不過是在白紙上揮灑的黑墨罷了，還不如花瓶的插花鮮豔、甚至不如各式香合形狀的逗趣。

改變我的，第一幅掛軸

直到見到了「瀧」。

瀧者，瀑布也。

左偏旁的三點融合成一筆，從起點宛如水流來到崖邊的石頭，隨後一筆而下，洗鍊乾淨，然後又隨之揚起，宛如瀑布深入水潭，隨之揚起的水花；而在著「瀧」字的中間，則如同一條立在懸崖之上的白色長布，讓人仰望，在其右部，是水花再度揚起後落入湖水的寧靜，讓人感受到眼前瀑布之下，有令人平靜的聲音。若以瀑布來寫，顯著凌亂多餘，但以瀧來寫就，乾淨俐落，宛如看到白練在眼前直衝而下，落入深潭成湖，在炎炎夏日內，目睹了「瀧」，像是聽見瀑布落於湖潭的聲音、像是皮膚實際感受瀑布濺起的水花、更像是一抹清涼，撫慰了因炎熱而焦躁的內心。

直到那日，才真正知道掛軸的用意。

掛軸往往用於定調這場茶會的主軸，不只是要給客人看的，更重要的是讓席主、讓在場所有人知道眼前的主題是什麼。

而如何心領神會掛軸的文字與主客想要表達的意思，那便是修練的一環。

當感受到了「薰風」，或許介於春夏之間，想著自己身處田野，偶然有香味拂過鼻尖，那是屬於大自然的清新；或「閒坐聽松風」，宛如聽見茶道教室外，松樹搖曳而發出沙沙的聲音，因此感受自在而舒適，能真正閒坐於茶席之中而不失禮；「悠然見南山」，宛如能遠眺已非陶淵明所見、我們自己內心的南山。

掛軸定調了本次主軸，但能其中領會多少，則是憑個人領悟不同。

啟發我的，第二幅掛軸

「山是山，水是水。」

有一次，教室內掛上了這樣的掛軸。

這掛軸起源自禪宗公案，來說明禪門領悟的心境，最終回到見山是山、見水是水。

佐藤先生說，對她而言，這句話的意思是專注於現在的一切，方能見山是山，見水是水。

這說來容易，但真正要做到時卻是困難重重。我們的手可能正在吃著和菓子，但眼睛卻一直盯著正在練習點前的人、注意其一舉一動，當佐藤先生問起和菓子好吃的時候，卻忘了剛剛和菓子在口中的味道；又或者在半東端上茶來時，身為主客的自己只想著喝完第一口需要說「這茶確確實實的好喝。」，卻沒有細心的品嘗茶的濃淡涼熱與多寡；而更多的是，或許自己沒有辦法專注在當下；甚至在自己擔任點前的東時，左手老是擺在不適合的地方。

是故山不在是山，水不是水，東也不是東，主客也不是主客。

茶道是一個增長自己觀察力與專注力的訓練，在眼觀四方的同時，也需要注意自己的一舉一動，甚至知道自己的角色與應該安放的位置，並注意客人各式各樣的需求。

但是這種需求並非刻意為之，而是行雲流水，無有矯作的。

天然的。佐藤先生對於這種行為，這麼說。

就像是山是山、水是水一般。崑曲的杜麗娘所言的愛好天然，或許就是這麼回事吧。

讓我更懂珍重的，第三幅掛軸

有時候，教室內會掛上「一期一會」，這可以說是所有茶道學生第一個知道的掛軸。不過，我們對於「一期一會」已經不如日本安土桃山時代那樣感受了。

“茶道與花道就是形成於戰爭不斷的室町時代至戰國時代，那是不知明日身在何處所發展出來的藝術，因此才有了迫切感。”

——名作家遠藤周作

每每看見這掛軸，都讓我不自覺想起遠藤周作的說法，在資訊與社交軟體如此發達的當下，在網路上有多少朋友，參與社群平台也有許多人回應，看似比起那種朝不保夕的年代甚遠，甚至衣食無虞下，我們可以隨口說出「一期一會」，沒有體會。

但是，網路上如此多社群軟體的朋友，卻讓人遭受如此龐大的寂寞。

“每人平均只能擁有 150 位朋友，真正能緊密維繫的，也只有5位。”

——英國人類學教授鄧巴

在人生漫漫長河中，先不論國小、國中許久沒有聯繫的朋友，大學與研究所還有在吃飯的朋友可說是寥寥無幾，更多的是只有點頭見面，一年可能都見不到一次面。

很多時候，甚至沒有什麼激烈的爭吵，只是簡單的道別。

這一期，說聲再會，可能就永遠不再會。

網路上的朋友，像是有所聯繫，但是更多時候，點讚與點愛心給予的，給人短暫有人關懷的感覺，但這種感覺轉瞬即逝，迎面而來的寂寞，讓人忍不住深陷交友軟體之上，無法自拔，甚至因為社群軟體的訊息風波，而影響自己。

不過，在茶道課堂上，因為大家的互動，才能發現社群軟體並不是唯一，而這世界本身十分寬廣，就算在茶道教室內，也能有不同的交流與學問，每個人擅長的都不同，但為了一期課堂、一席茶會也都在努力著。

這種一起努力著的感覺，或許才是當代「一期一會」的核心。

因為茶道，而知道也不只自己在努力，大家也為一席茶會而努力精進，是故感受到這樣的日子不可多得，應當珍惜、珍重。

在懸掛掛軸時，望向掛軸，我這麼地想著。

是故，一期一會。

在茶會上，掛軸存在的重要性

掛軸上的文字，總給予許多省思，不論是其文字內涵的意義，或是筆墨之中的濃淡，都能在其中發現意義。

剛看見掛軸的一剎那，或許還沒辦法從中領悟，這可能是還缺少某個契機，當那個契機來到之時，便能獲得那剎那的感受。

“一色一香，無非中道。”

天台的智者大師曾這麼說明感受領悟的心境，或許我們無法像佛教大師那般，能從萬物之中領會道理，但是透過掛軸上的文字的指向，或許能了解一二，並能明白茶會主持人的用心，並從中觸動內心最深處。

而能明白，在茶會上，掛軸存在的重要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