花瓶裡的哲思:探索茶道插花之美
作者 翠会學生 頡昶
編輯 翠会學生 立婷
花如在原野
「我覺得這不像茶道的插花。」
很少見的,佐藤先生這麼跟我說。這是在為了精進自己的插花技藝,而去體驗華道課程後,先生對我在茶室插花的評價。
這其實對我來說,不啻是個衝擊。
審視了那堂課自己所插的花後,果斷把最華麗的花枝去除,似乎才更貼切茶室的插花需求。
但是看起來,蘆葦還是太大太粗,像是豐收到極度不可思議般的,這使得所有人目光都會朝向插花的所在,而忽略了茶會本身的用意——賓主盡歡。
插花不宜濃豔,亦不宜過於搶眼厚重,而是要宛如在野地生長一般,這或許才是茶會之所以要插花的用意。
是故在茶室內,必然會有插花。
雖說茶室的設計通常會有庭園,但在茶室內,為利主客交流,往往會關起門窗,圍繞於點茶之間,在茶室內的季節感除了透過風爐與爐的不同外,便是透過插花來表現。
比起掛軸表現這場茶會的主旨,插花更多的表達季節之美。
「花は野にあるように(插花如同開在原野中)」——茶聖 千利休
雖說在茶道的利休七則中,除了要尋找在野外自然盛開而非種植的花草外,更要將花插得跟在原野盛開一般,然而身在台北都市叢林,多半找到的是俗稱鬼針草的咸豐草,因此多半會用自己的盆栽種植花草,以因應茶道的插花需求。
一花一季
不同於華道容器多樣,茶道的插花通常是拿花瓶插花,且正是拿花瓶插花的關係,往往花插了下去就開始晃動,很難把花插得跟想像一模一樣,往往手一離開,花枝就隨著重力而開始偏轉,往往需要借用各種角度、乃至在瓶口卡住花枝等等方式,才能把花稍微固定─真的只是稍微,因為只要稍微晃動,本來就不穩固的花枝,就會自然的偏轉。但說也奇怪,或許就是這種不確定性的因素,在插花的當下其實非常的專注,而且往往會有那麼一刻,感覺「好了」。
這種「好了」的感覺十分奇怪,像是前一刻並不知道花枝為什麼會這樣固定、更不知道當下的那一刻是否能夠成形,而在那種「好了」的感覺當下,我已經知道已經完成插花,而在那個當下,如果多一分則顯得累贅、少了則是不夠完整,像是一切都剛剛好一般的當下,便無需再做增減。
而這樣的花,卻又恰巧可以體現一季之季節。
一花定而一季現,我想這便是茶道插花之特有魅力吧。
不過,這樣的心境其實很難得,在插花的過程中,往往會有種不確定感,會讓我有種在建構某種東西的感覺,而這種感覺會讓我想要在插花過程中找到主架骨,也就是哪朵花是要面對主客、讓主客好好欣賞的。
這時候會發現,在自己尋找花的時候,已經在心中默默決定要用哪朵花呈現了。這也使得要插花的時候,會很快定調要呈現的主題,在插秋冬之花時,這反而是一種助力,甚至得以很快得運用花剪剪裁想要的長度。但也因為這種習慣,在插過於豐盛的春夏之花,往往我非常不擅長,畢竟這種花通常既小且鮮豔,而且通常數量繁多,為了要表達豐盛感覺,往往顧此失彼,不是過於繁亂就是過於簡略。
要如何在春夏之花找到那豐盛而不繁亂的那個點,我至今也仍在找尋,這也使得每次的插花,不但是一種挑戰、也是一種難得體會。
堅忍破蛹之椿
在開爐或初釜之時,往往以椿為插花主花。佐藤先生說,這是因為椿花為真之禮。
在茶道學習中,從行禮開始,便不斷學習所謂「真、行、草」,從最莊重的真禮到隨意的草禮間,應對不同場合而有不同禮節,甚至在插花中,也透過花本身,展現禮節的莊重。
但對我來說,比起椿的禮節莊重,更加喜歡其帶來的堅忍感覺。
椿的花苞其實很像某種蛹或是繭,隨著時間過去,會逐漸在蛹的尖端綻放顏色,或白或紅、甚至還有其他顏色,而這樣破蛹而出的感覺,卻是如此寧靜,隨著沸水聲、隨著空間,像是蝴蝶一般,逐漸綻放自己的色彩。
椿往往綻放於深冬,因此未開放的椿往往給人枯寂的感覺,深綠的枝條搭配厚重顏色的花瓶,使得椿花苞的濃綠像是寒冬下的堅忍,而在茶道稽古的過程中,會期望在這之間得以親睹,椿花綻開的瞬間。
會很不自覺的,對著椿花行禮,悄悄說聲:加油。
採花知花名
佐藤先生曾說:要試著自己去採花,而不能只依靠先生採來的花,同時也要觀察花草的長相與姿態,並且也說在東京茶道教室時,佐藤先生的老師花野先生也這麼勉勵著他。
說起來,我喜歡插花這件事情,也正是開始自己採花的時候。
當覺知自己要採花的那一刻,會開始不斷觀察四周的花,這時會猛然發現花並不需要去花市購買,偶而在空地綻放的小花反而更為動人,同時觀察花木的生長過程與情形,並將這樣的生長過程呈現在插花上。
但更多的,是一種發現的驚奇。
偶而回首,會發現原來家裡附近有一整面的朝顏花盛開著,圍欄邊的芒草因為沒有人為干預,盛開搖曳如稻穗,迷迭香的小花盛開的同時散發著香味,桔梗筆直而綻放如五芒星,甚至在1月的時候,還發現鄰居家的椿花綻放。
這時才發現,原來自家周圍居然有這麼多的植物正盛開著。
而要如何跟大家介紹自家周圍的發現呢?這時就不免想起佐藤先生的勉勵了。
要知道花的名字。
縱然佐藤先生也說自己對於花也沒有很注意,但是若客人產生興趣,要跟客人介紹時,總不能啞口無言吧。
而且這會讓人感覺是為了茶會而草率地隨便摘的花,讓人感覺不被受重視。
只是當我更熟悉插花時,更能了解,這更是被你所採的花的不尊重。畢竟無法知道其名,就代表並不認識這枝花,也就更不知道該如何插這朵花了。
當能夠喚出這枝花的名字,似乎就能知道,如何透過自己的手,讓這枝花展現自己最美麗的姿態,呈現給客人們欣賞。
同時,花的展現,也似乎在以其最美麗的姿態,與東和半東,朝向客人殷重的行禮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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